母亲今年77岁了,因为脑梗,半身不遂,如今卧病在床三年了。两个月前的一天,母亲病情突然加重。接到家里电话后,我急急忙忙往回赶,回家时母亲已经昏迷不醒了,望着床上瘦得只剩下六七十斤的母亲,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们再次把她送到城里的医院,姐姐负责白天照看,夜间由我和哥哥下班后轮流照管。母亲的神智有些不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她一会儿说要打猪草,一会儿说要挖红薯……我并没有太在意,母亲的思绪肯定是回到记忆中那个艰苦的岁月了。刚刚过了一会儿,母亲突然叫我的小名,我连忙答应,以为有什么事。岂料母亲却自说自话,她说:“鸡都叫头遍了,我赶紧起来给你做饭,你吃了好上学。要是迟到了,你又要吵我了!”母亲的话清晰而明亮,我深深地震惊了,没有想到母亲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她的记忆深处竟然还记着为我做早饭。瞬间我似乎感觉到时光穿越了,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我上小学的时候。
我上小学时,学校离家较远,步行上学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那时候,学校老师要求很严,迟到以后不但要接受严厉的批评,还会罚抄作业、扫地什么的。特别是到了秋冬时节,我们一般都是早上天没亮就打着火把出发,确保在上自习前到达学校。由于离家远,中午不能回家吃饭,一般都是早上出发前在家里把肚子填饱,等到下午放学后再回家吃饭。早上的这一顿饭很关键,要是吃不上就要饿一天的肚子。
我们家稻田多,食物以大米为主,面食很少,所以上学带馒头或大饼的时候少之又少。母亲一般都是半夜起来给我生火在土灶上做铁锅米饭,饭蒸上后,再炒菜。饭菜都好了,便喊我起来吃饭,我吃饭的时候,母亲便到对门院子里给我约大一点的上学伙伴,约好后,便立即回家给我准备照明用的火把,直到把我送出家门,她才回去小睡一下。
那时候家里很穷,没有闹钟,也没有手表,时间很不好把握。母亲只能靠经验来把握时间的早晚,但是经验往往靠不住:喊早了,担心我睡眠不好,第二天上学没有精神;喊迟了,害怕耽误我上学迟到。这实在很难为母亲!那时候母亲白天干农活很辛苦,偶尔有一次因疲乏睡过了头。那还了得!我一听说要迟到了,其他同学都走了,我一边在堂屋的地上打滚、哭闹,一边一个劲儿地数落母亲,责怪她……因为我是家里老幺,恃宠而骄,任性而无理!母亲这个时候就像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一样,不停地给我说好话,承认都是她的错误,请求我原谅她,恳求我赶快去上学,让我给老师说,要怪就怪她!而我愈发来劲儿,母亲好话歹话说尽,我油盐不进。直到父亲起床拿起一根棍子,打了我几下,我才止住浑吵浑闹,勉强去了学校,挨嚷受处罚,那是逃不掉的。下午回家,我自然要把受过的气发到母亲头上,母亲内疚万分,不停地自责和安慰我,并且发誓说今后哪怕晚上不睡觉,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误,让我上学迟到。
母亲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用两只母鸡换了邻居家一只打鸣声很大的公鸡,每天早上以听公鸡叫鸣声来把握时间。她听到鸡叫头遍就起来做饭,鸡叫三遍准时喊我起来吃饭。如此一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就再也没有迟到过,母亲暗自高兴,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掌握时间的好办法。
没想到这只公鸡也有不靠谱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睡得较早,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中,母亲喊我起床吃饭。起床到外边一看,漆黑一片。我问母亲啥时候了,母亲说,鸡都叫第三遍了。我急急忙忙洗脸吃饭,吃完后便打上火把,把周边其他同学叫起来,吆喝着上学去。有同学说,时间好像不对啊,感觉今早时间好早啊!我说,我母亲听鸡叫鸣三遍后,叫的我,绝对不会错!其他同学都说,我母亲对我上学这件事最上心了,绝对错不了!于是我们一路上火把打起,歌声唱起,风风火火地翻过大田堡,走过四房沟,越过簸箕淌……一直来到了学校,天依然没有亮。我们在教室前吵吵嚷嚷,大家伙儿都说我母亲绝对把时间记错了,对我责怪不已。就在这时,校长听到吵闹声,起来问我们,大半夜的,你们一个个不回家,在学校闹什么闹?我们说,我们是来上学的!校长把手表一看,说:“才1点半,我改完作业刚睡下一会儿,你们上什么学,不是胡闹吗?”回去再睡觉显然不可能,校长只好把一间教室打开,给我们找了一个火盆,让我们取暖,坐等天亮。一时间我成了伙伴们的众矢之的,说我发什么神经,害得大家伙儿整夜都不睡觉,跑来守学校!
可想而知,挨了校长批评和大家伙儿埋怨的我,心情是何等的沮丧!回家后自然是找母亲“算账”,母亲再一次像一个做了错事儿的孩子一样,一脸的后悔和自责!她不停地说,鸡真是叫了三遍,不信你问你姐姐。当天晚上母亲便不敢再睡了,她害怕鸡叫鸣也不可靠,她就一直睁着眼睛等鸡叫,然后再仔细观察到别人家的灯也亮了时,她才确认鸡打鸣时间没有错。一连实验了好几天,鸡打鸣没有问题,母亲才稍稍放下心来。为了保险,母亲又养了另一只公鸡,并且关在不同的地方。母亲心想,一只鸡出错,另一只鸡肯定不会同时出错吧。当年的那只鸡为啥叫鸣叫错时间呢?这在我心里一直就是一个谜。后来我学了高玉宝的《半夜鸡叫》,受到启发,我想也许是那只公鸡受到了某种惊吓或者受了某种偶然的光亮影响吧。
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从大哥开始,一个个都是母亲这样做好早饭叫我们起来上学的。我们兄弟姐妹不间断上小学的那十四五年里,母亲竟然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她靠她那不靠谱的生物钟和听公鸡打鸣,为保证我们有一个较为充足的睡眠和上学不迟到而担心受苦、绞尽脑汁。她竟然忍受了年少任性的我很多次的无理取闹和苛责,一次也没有打骂或指责过我,只因为我是她的幺儿!那时候,不善表达的母亲,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多吃点,吃饱了,学习有劲儿!当别人对她说,你老幺学习可好呢,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她就会欢喜地不得了,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不识字,茶饭做得不是太好,针线活儿更是无从谈起,有时候还不通情达理,她不会像其他人的母亲那样穿着体面、能说会道,更不会用温馨得体的语言去表达对儿女的爱。曾几何时,我总以为母亲这也不行,那也不好!随着我一天天长大,特别是我自己有了孩子后,我渐渐体会到了母亲对我们的爱。天下母亲又有谁不爱自己的儿女,只是爱的方式不同罢了!母亲尽了她自己最大的能力,用她自己特有的方式一直默默呵护着我们成长!
母亲在,人生尚有来处。在母亲面前,我依然是一个孩子。我爱我的母亲,正如母亲一直以来深深地爱着我一样!
(汉滨区江北小学校长 谭照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