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的浓香在风中弥漫,野菊花的蓓蕾却还未绽放,商店的橱窗里已经摆放了大盒大盒的月饼。正是一年中最天高云淡的时候,因为即将来到的中秋,我终于腾出两天的时间回到儿时的家。
门还是那扇门,房檐依旧旧时的模样。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不过日渐显得苍凉和陈旧,手抚在门那灰色的木质的褶皱里,一如抚在母亲冬日里皴皱的手上。门前母亲亲手栽的桂花依旧香如昨日,只有母亲却已不在。推开门进去,仿佛她还在里屋为我们纳鞋,也仿佛只要一抬眼,便看得见她温和的微笑着的脸。但四周终究静寂一片,我独自坐着,仿佛坐成一扇安静的门。只有风吹桂花香浓,回忆的声音在我住过的房间里徘徊,母亲踏动缝纫机的声音在回忆里如清泉叮咚作响。
正是在屋角的小方桌,在曾经摆着热香的家常的粗茶淡饭的桌边,那些闲谈和叨唠,成就了现在的我。
在儿时,我也从未吃过真正的月饼,我所吃的是我的母亲自己做的的月饼,其实与其说是月饼不如叫做炕馍,但是我至今仍然认为再也没有比母亲自己做的更可口更实惠的月饼了。
记得那时每到中秋的前一天,全家都要动手参与,母亲拿出上一年珍藏的核桃,花生,让我们一起剥了,文火炒熟,在碓窝里粗略棰细,晒干的桂花和茉莉捏成粉,花椒和芝麻也要焙干碾成细面,加上葱花做成饼馅,包在发酵的面里,擀成小圆如月饼大小放锅里蒸熟。我们姐妹几个肚里的馋虫在剥花生,核桃,碾芝麻时偷吃时已经蠢蠢欲动,这时望着冒热气的蒸饼,就如看见米缸的老鼠,母亲笑着掰给我们一小块。年幼的我,曾经问母亲,刚出锅的饼那么烫手,为什么不用刀切呢?母亲笑而不答。迷信的说法是饼圆人团圆,月满人长久,一人一年一岁一月饼,掰月饼即象征百(掰)岁。但现在,我对于手掰的理解又何止这些呢?文明的器具是如何整齐划一地切割着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温暖和和谐?无论如何,刀切的简便是显的太过锋利和生硬,连糅合相连的饼馅里浑整的花生仁也必得被切的破碎支离。
当中秋的一轮圆月照的满院生辉的时候,我们的小方桌上摆上了自己地里种的花生,葵花籽,南瓜籽,核桃和房后梨树上摘下的梨。母亲把头天晚上蒸的月饼放油锅里一炸,“滋”的一声,香气四溢,在桂花的香气里,氤氲的月饼的热气里,我一直记的我的母亲,人世间再也没有比她更美丽的母亲了,以至于多年之后我在美院的画室里看见抱着耶和华的圣母,不由得泪盈双眼。
我独自坐着,想着,没有了母亲的中秋,没有了母亲做的月饼的中秋,再怎么热闹,都仿佛只是一种喧哗的形式,我宁愿在这四周静寂一片的老屋里,坐成一扇安静的门,陪着母亲的过往,不断地问自己,我的忙碌是为了什么呢?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自从我们姐妹长大之后,上学读书工作,都是在千里万里之遥,母亲屡次感叹说“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鸟的翅膀硬了要飞走”,母亲盼望的一个又一个的中秋也没有盼来我们的回家相聚,我看见父亲在母亲去世前那次的中秋夜记的日记:今日中秋,晴,孩子们大了,都没有在家,和他妈独坐深凉,分吃了一个月饼。而母亲自此夜感冒而由此一病未起。想起父亲的“独坐深凉”,心,疼的不能自已。
月圆月缺,悲欢更迭,我们因为自己日日的琐碎,也因为日常生活繁忙的步调,每日的行程教我们无暇他顾,尚未解决的种种,疲惫,对实现生存目标的渴望,欠缺时间以及我们自己的想偷懒的籍口,使我们少有时间去抚慰去享受生命带给我们的感动和欢欣。我们也因为生活的脚步是如此残酷的紧迫,令我们无暇和自己的亲人分享生命中那一份明净的月华,唯有等伊人远去无踪,纵使月圆饼香,却无人能够用心分享,徒留思念和追悔萦绕在心中。
幸有中秋月圆时,给忙碌的人们片刻闲暇和相聚的期盼。明净的夜空,明朗的圆月,使我们的心灵有逃离嗜欲的一瞬在生命的柔和和庄严中澄静。执一枚月饼,执一份对生活的感激和热爱,从回忆的片段里滋生出对明日的希望和祝福,一缕月光,如一树菩提之阴,使我们心甘情愿的迷失在它的空灵和纯粹里。月满人长久,饼圆人团圆,在这云淡风轻的节日里,我庆幸自己能回到儿时的家,重拾儿时的记忆并向我九泉之下的母亲敬献一枚月饼,也祝愿天下所有的人,能和自己的亲人们共享那象征着团圆幸福长寿的月饼。
(汉滨高中西校区 唐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