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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灵魂有趣的人,和一个灵魂有趣的人——从《在西南联大》看中国知识分子的风骨和才情

[2020-03-03 16:10:54] 来源: 编辑: 点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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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疫期宅家,在“听书”里连听了两遍《汪曾祺小全集——在西南联大 》,这是汪曾祺的自传性散文集,语言清淡而趣味横生。

疫期宅家,在听书里连听了两遍《汪曾祺小全集——在西南联大 》,这是汪曾祺的自传性散文集,语言清淡而趣味横生。用现在的话说,汪曾祺是个有一颗有趣的灵魂的人!他笔下的西南联大的师生也个个灵魂有趣,作风清奇,安贫乐道,抱朴守真,极有人生趣味,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样本。

一、一群灵魂有趣的人

西南联大的教授们是率性真诚的,汪曾祺的散文里,沈从文、梅贻琦、金岳霖、闻一多、冯友兰、朱自清、杨振声、罗常培、刘文典、张宗和夫妇、吴宓、唐兰……(以及后来在北京时,汪曾祺交往的老舍、白石老人、赵树理等)还有那么多自然科学的教授、讲师,他们讲课不拘一格,做事兢兢业业,对学生对同事坦荡诚恳,心无芥蒂、付以真心。联大的教授们,特别是负责的教授,比如各院院长、系主任等,对自己的要求都很严格。对于来自上边的命令,如果感觉不合理,要么据理力争,要么就公开抗议,他们工作时整个心态是从容而平静的。以茅草为顶、土坯为墙的联大校舍里,学习和研究气氛空前浓厚。老师们治学严谨,诲人不倦;同学们勤奋读书,刻苦钻研;师生还携手跋山涉水,进行社会调查或野外考察;学者们在烛光灯影下著书立说。在教授们的影响下,学生们追求学问,也个个真性情,个性各异但无怪异,也有一颗有趣的灵魂,和一腔澎湃的报国热血。

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得意门生,汪报考西南联大时就只随身带了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沈从文小说选》,所以,在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沈先生开的三门课汪曾祺都选了。汪曾祺说,沈先生实在是不大会讲课,声音又小,他的湘西口音又难懂;他讲课没有讲义,常是即兴漫谈。他不用手势,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他讲得很诚恳,甚至很天真。他在创作课(写作课)里反复强调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他总是给学生提供很多自己买的书借阅(好多借而不还)。沈先生的写作课是让学生先写,他教写作,写的比说的多,他常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有时会比原作还长。他自己贴钱帮学生投稿,好多学生的处女作就是这样发表的。大家都认为,作家不是教出来的,因此现在有些文学院不设创作(写作)课,但汪曾祺说,这是因为这些学院没找到沈先生这样的老师,沈先生的学生是很有几位作家的。这是对沈从文授课的最大肯定。

汪曾祺说,闻一多先生既是诗人,又是画家,课讲得相当精彩,课堂爆满。他讲唐诗,不蹈袭前人一语。讲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一起讲,特别讲到点画派。中国用比较文学的方法讲唐诗的,闻先生当为第一人。他讲《古代神话与传说》非常叫座,上课时连工学院的同学都穿过昆明城,从拓东路赶来听。那真是满坑满谷,昆中北院大教室里里外外都是人。闻先生把自己在整张毛边纸上墨绘的伏羲女娲图钉在黑板上,口讲指画,把相当繁琐的考证,讲得有声有色,非常吸引人。闻一多书画功底深,别人用过的废笔,他都收集起来,秃笔写篆楷蝇头小字,真是功夫。

汪曾祺回忆说: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朱自清和皮名举教授上课很严格,要求学生记笔记、交作业。刘文典先生讲了一年庄子,开头一句是:《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他讲课是东拉西扯,有时扯到和庄子毫不相干的事。罗庸(膺中)先生讲杜诗也是叫座的,他上课不带片纸,不但杜诗能背写在黑板上,连注解都背出来。唐兰(立庵)先生讲课是另一种风格,他讲词选主要讲《花间集》,他讲词的方法是:不讲。有时只是用无锡腔调念(实是吟唱)一遍:“‘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真好!”这首词就讲过了。——汪曾祺说这种讲法也不错,一切都在他的吟读中。对学生学业考查和评价,联大的教授重创新,重视不拘一格。要求学生不重抄书,重在有无独创性的见解。

教授之间是不互论长短的,有欣赏的课就都去听,偶有评价也坦率公开,比如唐立庵先生有一次在办公室当着一些讲师助教,就评论过两位教授,大声说闻一多集穿凿附会之大成沈从文集罗唆之大成。他不考虑有人会去传小话,也没有考虑这两位教授会因此而发脾气。

汪曾祺说,沈从文曾点评他的一些同道朋友,说他们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是都对工作、对学问热爱到了痴迷的程度;二是为人天真到像一个孩子,对生活充满兴趣,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永远不消沉沮丧,无机心,少俗虑。这也是沈从文这些西南联大人的共同气质。

西南联大的教授们都是多才多艺的,即便是自然科学教授们。好多教授会唱昆曲或者梆子戏、京戏,他们和云南大学一起组建曲社,教学生昆曲。曲社定期举行同期演出。平时上作文课穿两件长衫的陶光老师是组织者,他是唱冠生的,嗓子宽、圆、亮、足;笛子伴奏的是张宗和先生,她的夫人孙凤竹唱《折柳阳关》,极其婉转细腻;植物分类学家吴征镒是唱老生的;还有哲学教授沈有鼎、生物系的女教授崔芝兰、数论专家许宝騄、文学系主任罗莘田等,许多联大师生在此聚集。教学之余,他们琴棋书画,演京戏唱昆曲,抓虫子吹笛子,种花卖摆摊贩,调剂生活,让难熬的艰难的甚至衣食无保的日子绕有情趣。

生活上,他们布衣布履,采薇食虫。通红的糙米里面有木屑老鼠屎他们戏称八宝饭,寻野菜、干爆豆壳虫下酒打牙祭;衣服破洞处贴着橡皮膏或者扎绳结称疙瘩名士;化学教授曾昭抡穿着空前绝后鞋(前有破洞露脚趾、后跟破烂提不起)走路突鲁突鲁很响;闻一多先生穿着亲戚送的掉色的样式过时领子耸得老高的旧夹袍;朱自清披着赶马人的深蓝毡毯一口钟在校园里像一位侠客……联大师生破衣烂衫,却孜孜不倦做学问。老师们需要摆摊贴补家用,有时甚至衣食有忧,但他们在课堂上传授科学侃侃而谈,讲授文化真情流露,做学问求真理乐在其中。联大的校舍是铁皮屋顶或者草顶土墙房,装肥皂的空木箱既是衣箱也是书桌,但师生们是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后来的文革时期遭受摧残仍固守真我,不怨不怼。汪曾祺说,他们是最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我深以为然,深深感佩!而如今,经历多次运动的挤压摧残、商品经济的诱惑熏染、各方思潮的侵袭、官本文化的捆绑,中国知识分子的风骨已逐渐蜕化萎缩,甚至,知识分子已成为迂腐的书呆子招人耻笑的代名词。我们的教育,有太多的行政干预和官本位的束缚,有太多人在那儿指手画脚,还有过于短视功利的评价,让教育一线的人无所适从,更不用说保持个性做好教育了。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除了有学问,更要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悲天悯人之情怀。浮躁功利的时代,我们忙得精神萎缩、心灵苍白,呜呼,哀哉,我等也只能向隅顿足而已。

有美国教授专门进行了研究统计,西南联大几年出的人才比清华、北大三十年出的人才都多。其中许多是蜚声中外的第一流科学家,包括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李政道,三位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黄昆、刘东生、叶笃正,六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郭永怀、陈芳允、屠守锷、朱光亚、邓稼先、王希季,近百位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在科学、教育、新闻、出版、工程技术、文学艺术等各个领域都有不少西南联大校友成为业务和政治骨干。在台湾和海外,有重大成就的联大校友,也不乏其人。西南联大在滇整8年,大师云集,在教学和科研上成绩卓著,蔚为学术重镇、人才摇篮,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 培养出大批杰出人才,原因是什么呢?有人回答说是自由。这自由其实就是学术独立、大学独立,科学与民主的精神,兼容并包与学术自由的精神,艰苦奋斗的精神,敬业勤学的精神,为共同事业团结合作的精神,现在尤为值得我们学习。

二、一颗有趣的灵魂

汪曾祺有一颗有趣的灵魂,他有寥寥几笔就把人物从文字里立起来活起来的本领。汪曾祺的这些散文散见于上世纪八十到九十年代的报刊杂志,是汪先生六十岁以后的回忆,是四十多年来留在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即使是些普通小人物,像眼神躲闪的花匠、一个每天手动拨动表针的图书馆管理员、一个在粪桶上画线描的哑巴、一位曾经阔过的历史博物馆的老门卫、一个跑警报时煮莲子糖水吃的广东籍学生、一位常年驻扎在茶馆的研究生……还有他家的姑姑叔伯和表姐们,汪先生抓住一个细节就描画出他们的独特灵魂。在昆明跑警报是常事,汪曾祺先生就在一次次跑警报中观察同学,寥寥数语就把人物性格活脱脱刻画出来了。

汪曾祺本人也是多才多艺的。 我想,这应该源于汪出生于一个书香中式家庭。《在西南联大》一书里,汪曾祺自报家门,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祖父、父亲、叔伯的故事,也剖析了自己的作品,讲述自己作品中那些原型人物。汪曾祺的祖父是眼科医生,用祖传方剂给人免费治眼疾,颇具田产,开有两家信誉远播的药铺。喝茶喝酒,兴致一来就背唐诗。他是清朝末科的拔贡出身,八股文做的非常好,他酷爱书法,收藏了不少字画和拓帖。他教孙子汪曾祺《论语》和八股文,对汪曾祺的书艺曾奖赏一台紫色端砚和许多名贵字帖。但他也读新式小说,订阅《生活周刊》。汪曾祺的说,祖父有一点浪漫主义气质和诗人气质,在他心里是个

承继眼科的汪曾祺的父亲多才多艺,金石书画曲皆通。年青时是位运动员,是足球后卫,撑杆跳在江苏省得了第一名,擅长单杠,练武术颇有功夫,骑马、游泳皆会。工笔和写意俱佳,求画人很多,汪曾祺评价父亲的绘画功力是相当高的,刻印章功夫也佳。他还会各种乐器,笙箫管笛琵琶古琴胡琴唢呐小提琴皆会,会做各种手工,花灯风筝给汪曾祺的童年带来无穷乐趣。他曾亲手给早逝的汪曾祺生母用纸糊了几箱冥衣,裘皮能看出羊毛狐皮的区别;还喜种花养鸟。中年后专心医学,医术精进;灾难之时,宅心仁厚,常做公益。汪曾祺七十二岁时,还写文章说我想念我的童年”“想念我的父亲。父亲对汪曾祺是民主的朋友式的关系,和汪曾祺是多年父子成兄弟。以至后来,汪曾祺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尊重理解的,对孩子的学习、爱好、交友、恋爱婚姻是民主的,从不强加干涉。汪曾祺说做父亲要保有一点童心。汪曾祺的这种教育观应是深受他父亲影响的。

在汪曾祺的散文里,也写了他的勤快能干的祖母、文秀早逝的生母、善良慈爱的继母、姑婶姨奶奶表姐等,日常饭食、绣花游玩,这些女性也是个性鲜明颇具生趣的,即使是丈夫早逝守寡性格变异的二伯母,汪曾祺和她也相处得其乐融融。也就是说,汪曾祺总能看到每个人的趣味,也很善于发现朴实生活中隐藏的趣味。即使是生病,在他笔下你也看不到困苦,而是坦然接受和疾病相安无事后的欢欣。有一颗有趣的灵魂,他的心里也只留情趣吧!

汪曾祺深受这种家庭氛围熏陶,从小立于画案边的他书画功底了得。我认为,他能在他的散文或者小说里,简约几句就活画人性,写人写物直入灵魂,也是受他的绘画功力的影响吧,毕竟,艺术都是相通的。除开书画,汪曾祺从学生时就会唱戏,青衣唱得很好。另外他也会乐器,比如在西南联大时独坐枯树上吹笛子(一想到这我眼前就是一副古画)。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汪曾祺竟然厨艺很好,北京文联曾让他在家招待文化界海外名流,一些文友常点名到他家吃饭,而且一些家常小菜被吃得汤都不留,做菜极富想像力和自创性(他的父亲也是如此),即使是家常的凉拌菠菜,也要色型味俱佳。真的很佩服这一代中国知识分子,如今的我们,除开谋生的职业,平日庸碌无为,刷手机占去太多时间,还有几人能从平常小饭菜中感受生活的甘美而不觉枯燥呢?又有几人还能保有些许琴棋书画的精神娱乐呢!

汪曾祺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汪曾祺在短篇小说创作上颇有成就,对戏剧与民间文艺也有深入钻研。读他这部《在西南联大》散文集,对他的了解还只是一斑,但已经深深感受到他的纯粹和真性情,在他的散文里,读不到愁苦和失望,读到的是情趣,是喜悦,是平静中的小快乐。不知不觉间,你觉得,你的一颗心也温情起来,你会觉得,生活,还是蛮有意思的!

汪曾祺的《在西南联大》,是一位灵魂有趣的人,写出了一群灵魂有趣的人。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典型,是我摩拜的偶像。

 (作者:汉阴县初级中学  吴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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